不仅是实习律师的童话——评韩剧《非常律师禹英禑》-专业研究-上海昊善律师事务所

[摘要] 有时治愈,经常缓解,总是安慰。

按：听到某所一位实习律师被辞退后自杀的“谣言”时（衷心希望是谣言），我正在看一部叫《非常律师禹英禑》的韩国律政题材连续剧，讲的是自闭症患者禹英禑从首尔大学法学院毕业后在一家大型律所从事律师执业实习的故事。谨借此文，向那位被“谣传”自杀谢世的实习律师致以悼念。

《非常律师禹英禑》这部韩剧实在太浪漫了，浪漫到一贯看不进电视剧的我愿意无视最后一集无聊的身世梗和权斗梗，给它打个五分好评。

很抱歉，本文说的浪漫，不是剧中的爱情故事，另有所指。

第一是律师职场生活的浪漫。恐怕也只有在童话里，才能看到一家逼格拉满的超级律所——剧中设定是韩国TOP2律所之一，对于新进实习律师不仅没有实施PUA式管理，只顾压榨劳动力不及其余，反而给予充分尊重，对新人晚辈的职业成长、个人生活都有不同程度的关怀。

说实话，女主作为一位患有自闭症的实习律师，能顺利熬到正式执业，跟编剧为她打造的这个童话般的职场环境是分不开的。因为自闭症，常常“自说自话”，与人沟通直来直去，情商不免显得低下，很容易招人嫌恶，但她同时天赋异禀，不仅专业基础扎实，而且过目不忘、思路开阔，常常能在实务工作中发现常人不易察觉的突破口，业务能力是突出的，又很容易招人嫉恨。然而，全剧看下来，同事、领导虽偶有吐槽，也不乏嫉妒者，但大家对集蠢蛋与天才于一身的女主的主流态度乃是尊重、接纳、包容，针对她的办公室斗争戏份少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直到剧终也没有对她造成伤害。临近剧终，不只女主，各个角色都有并不显得突兀的自我突破与成长，彼此之间互相成就而非互相拆台，人性美好一面处处生辉的职场环境，令人感动。

对于律师加班严重现象，剧中多有刻画，诸如“连续打字十个小时”、“结婚度蜜月时全程手机不离耳随时随地答复法律咨询”、“中年律师因长期熬夜饮食不规律导致罹患胃癌”等等，看来中韩两国律师行当都是高度内卷的圈子。所幸女主脑海中那些美丽壮观的鲸鱼时不时就跳到现实世界的蓝天白云之下，女主所在律师团队又有瑰丽色的济州岛出差兼度假之行，编剧也借前辈律师之口告诉新人平衡好工作与生活、家庭的重要性，沉重的工作负担带来的巨大压力或多或少有所舒缓。

其次，这部韩剧在少数群体关怀方面也颇具浪漫情怀。恐怕也只有在童话里，才能看到同性恋者、脱北的罪犯（从北方逃到韩国的“难民”，韩国认可其公民资格）、拆迁钉子户、职场性别歧视受害女性、平台企业泄露个人信息被侵权人等等各种群体相继登场。剧中这些群体的权益及救济问题本身就属于值得严肃讨论的时代焦点。按理来说，电视剧作为受众最广的艺术形式，原本应该最适合寄托公共关怀，向社会呈现少数人群的困境，以便引起公众关注。可惜的是，他们的身影即使在法治现代化程度相对较高的东亚国家如日本韩国等的司法律政影视中也不多见，更不用说其他国家了。好在编剧对他们没有“敬”而远之，没有对他们以尊重之名远远地供起来施舍怜悯，而是采取一种贴近、平视的视角徐徐展开，由他们自行展示所思、所言、所行，这就决定了该剧对公共议题的讨论确有一定深度，不至于流于形式。

其实，女主禹英禑身为首尔大学法学院头号学霸，只因身患自闭症，毕业半年迟迟找不到工作，最终却不仅入职top2律所，甚至在父亲、朋友、同事、指导律师的帮助下实现职业成长，获得转正续约的机会，这条关于职业发展的故事主线，本身就能促使人们思考少数群体的就业保障问题以及社会可以如何接纳他们。为了增进观众对自闭症患者的了解，帮助观众破除自闭症患者都是天才的刻板印象，编剧还在第三集安排女主亲自办理了一起自闭症患者涉嫌故意杀人案件，耐心看完这一集的观众，自然而然能够明白，对自闭症患者的照料保护仍然属于绝大多数家庭难以承受之重，大部分自闭症患者无法像常人一样生活，因此，从这个角度来说，女主既是不幸的，又是极为幸运的。

第三，我们可以发现创作者对其国家的法治发展怀有一种极为浪漫的愿景。这一方面体现在剧中的法律人群像，另一方面是对法治建设进程的理性期许。

剧中刻画的职业法律人群体基本上是值得肯定的。律师的专业水准与道德操守虽非完美，但整体上没有拉胯的，“大律所”或“大律师”，“小律所”或“小律师”，都不存在脸谱化的反派。全剧只有一个律师试图借校友关系帮助当事人向法官请托行贿，但也止于未遂。常胜将军也好，屡败屡战也罢，拜金的也好，清苦的也罢，商业利益至上的也好，践行公益维权的也罢，剧中登场的律师风格各异、追求不同，但执业活动都严格限定在法律允许范围内，也没有违背道德之处，事功与人格，多少都能找到闪光点。

该剧对法官虽然着墨不多，但对他们进行司法裁判的思路都有比较完整的呈现，全剧看下来这些韩国法官在司法职责履行、职业操守方面完全不存在可指摘可非议的地方，哪怕是把他们放到黄海彼岸身处最大力度的政法队伍整顿教育运动，也肯定能平安过关。

编剧甚至安排了一两位法官彰显个性，譬如最后一集有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官明确要求律师发言时专业术语必须发音准确，纠正了律师对“司法”、“私法”的错误发音。还有一位柳法官，喜欢打听律师出身何地何族，结果某次庭前会议一方律师一本正经地自称论辈分算是他“婶婶”，把他怼得浑身不自在，那一脸尴尬，看着竟也有点可爱。

为什么要说这很浪漫呢？我不了解韩国法律人职业群体的职业素养及道德水准，假如其整体就像剧中那么真、那么善（起码是找不到恶的），那么就不能以浪漫来夸赞该剧了，应该夸“拍得真特么逼真啊”。不过，基于个人自就学至今多年来局限于一时一地的所见所闻所历，只能说它充满童话气息，浪漫得要命。无论何地何时，倘若法律人群像如同剧中那么美好，何愁法治不能昌明？甚至可以大胆推测其所在国家法治已臻昌明之境。

假如一定要强行找出该剧在法律人群体的塑造上有哪些不足的话，那只能说检察官戏份太少，毫无存在感，剧中出现的检察官千人一面，可以统称为“路人甲”，基本上没有提到律师与检察官或是其他群体与检察官之间的互动。众所周知，韩国检察官素有“地表最强检察官”的雅号，在文在寅上台推动司法改革前，韩国刑事诉讼体制的最大特点是警检一体、检察官强势主导侦查工作又手握侦查监督与启动公诉等权力，因此检察官可谓位高而权重，韩国犯罪、司法题材影视作品里检察官的存在感通常都非常强。

另一方面，我们不难看出，透过剧中十几个案件的诉讼过程，创作者对本国法治建设前景的信心展现得淋漓尽致，编剧显然是充满期待的。剧中女主的律师团队可不是逢案必胜，也不是始终站在道德正确的一方，如果编剧真的写出百分百胜诉率的桥段，那这部剧只会沦为一部肤浅无聊的职场爽剧。

韩国观众是幸福的，因为编剧告诉他们，哪怕当下的个案不能取得符合观众朴素的法感情的结果，但良法善治的地基已经夯实，法律确乎能够妥善解决问题——或许此刻暂时不能，但在肉眼可见的将来，法律必定会提供一个未必是最好但至少对大家都是最不坏的答案。重要的是，个案失败并不影响问题解决的推进，以良法促进善治，日臻一善，这代观众都是看得到等得到的，无需为此焦虑。

综上，将《非常律师禹英禑》称之为司法律政童话是毫不为过的。我不了解韩国社会，是正常人都知道影视艺术不可能百分百还原社会现实，《非常律师禹英禑》虽说是一篇给成年人欣赏的童话，但司法律政题材赋予了这篇童话浓厚的现实主义色彩。社会现实是复杂而沉重的，世道人心难测难防，社会进步步履蹒跚，法律救济既是滞后的也是有限度、不全面的，如此种种，都在剧中大量呈现，足以引发观众深思，编剧无意帮助观众遁入童话，逃避冰冷的现实。

医界箴言有云:

有时治愈,经常缓解,总是安慰。

该剧所流露出来的真诚善意与期许，仿佛一缕柔光照射到铁皮屋里，或许未必可以治愈伤痛，但起码能给屋里的人们带去些许安慰与缓解。童话绝非贬抑之辞，因为童话乃是对抗无物之阵的有力武器，又有谁不需要《非常律师禹英禑》这样的童话呢？不独实习律师、执业律师、法官需要，自闭症患者、同性恋、拆迁钉子户、职场性别歧视受害者等少数群体需要，广大观众也一定需要。它无处不在的浪漫，早已征服大量韩国观众，在中国大陆也广受好评，截至2022年9月4日，该剧豆瓣评分依然是9分。

不知道隔海相望的法律人看这部韩剧的多不多，被它治愈的多不多？答案应该是不多——他们都在加班呢。可是，不管有没有被治愈的机会，前行的路上有多难，永远不要想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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